前几年,父亲病重,我辞去工作回家照顾,生活完全变了样子。 以前,四处漂泊,求财求利,挑战多多,梦想满满;现在,家里医院两点一线,简单忙碌,痛苦又幸福。 父亲也曾带领几千员工,在市场中披荆斩棘,家里满满的都是荣誉证书,现在,病卧在床,探望者却是寥寥;家庭聚会时,儿孙满堂,现在能坚守床前的,只有我们兄弟二人。 老爷子九十岁了,心梗损伤了大脑,意识模糊,只会咿咿呀呀的,像个襁褓中的孩子。 空闲的时候,我会坐在床边,和他说说话,不知道能否听懂,但我很想和他说说话,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。 “还记得不?小时候老妈最疼我了,淘气了你打我,她就死命拦着,弄的家里鸡飞狗跳的。” “我的性格也随你,年轻时黑白分明,做事强硬,中年以后变了不少。你说,我没有原则了。社会复杂,有的事情我已经不再坚持了,等你好起来,再教教我吧,其实一直都是愿意听的,只是以前太倔强了,这点也是随你。” “老妈经常说起你的一些往事。” “61年的时候,大哥刚出生,老妈吃不饱,没有奶水。你有个过命的战友在看水库,那天冒着风险,钓上来几条鲫鱼,你顶着寒风,骑了百十公里的自行车,把鱼带回来熬了汤。那时候大家都住筒子楼,饥肠辘辘的,香气四溢瞒不住人,很长一段时间,你的日子都不太好过。老妈说,那时候,你特别帅。” “68年的时候,因为说错了话,你被抓走了。大冬天,几十个人都穿着单衣,跪在广场上,从日出到日落。老将的利诱,小将们的皮带,都没让你莫须有的揭发别人。交了检举书的,都提前回家了,你和几个死硬派,却被日复一日的折磨。老妈说,那时候,你一直沉默,特别男人。” “小时候放寒暑假,你不让我出去疯玩,从单位借《红岩》之类的书让我看,说你年轻时候就喜欢。那些书我都读了,也扎根在心里了,过的好的时候,我会想起那些书,还有你,过得不好的时候也会想起来。” “我们兄弟姊妹几个,都很怕你,小时候没少挨打,长大了没少挨骂,对孙辈也严厉,唉,你这老头。来的少的,你别怪他们,各有各的难处,有的事情,也不敢让你知道。” “八几年的时候,上级任命你接手一家企业,你这硬邦邦的性格,今天换这个,明天撤那个,企业是好了,可国企关系盘根错杂,领导和大家的不满也越积越多。” “让老妈埋怨了半辈子的,是单位几次盖了新房,你都没要,后勤都把钥匙送到家里了,可又被你退了回去。” “55岁,你提前退休了,也有人找你一起办企业,但你知道,自己已经不适应这个社会了。‘’ “儿孙们过得一般,被生活被房贷压的喘不过气来,能帮助的,你们会从不多的积蓄里拿出来一些,帮不了的,也只有沉默相对了。" “你和老妈最关心的,就是我的婚姻,四十好几了还没个家,我平时嘴硬,但心里挺怕的,以后病了老了,躺在床上,也没有人和我说说话。” “老妈总是说我,不该辞职回家,正是做事业挣钱的时候,可我能怎么办?让八十几岁的老娘,和心脏装了支架的大哥照顾你吗?家里其他人,自己的生活都顾不过来,我又能说什么?” “在一起的病友,换了一拨又一拨,都以为我是个话唠,其实我性格最像你了,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。” “医生说,你现在已经没有意识了,可我还是想和你说说话,我知道,即使没意识了,你也是喜欢听的。” 唠唠叨叨中陪了老爷子两年,每天擦洗翻身,喂食喂药。空闲的时候,就说话给他听,说一些我遇到的新鲜事,开心的还有不开心的,那些话,在他好好的时候,从来没有说过。 后来,父亲咿咿呀呀的都不会了,只是眼睛眨呀眨的。 老爷子走了,很安详,走的时候我没有哭。 生活又恢复到原来,四处漂泊,求财求利,可不再有梦想了,那些其实都是父亲的希望,扎根在心里,父亲走了,梦想也走了。 第二年的清明,我哭了一整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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